Michael

换号。Metatron

【海上】无题

夜里沈秀海回到住处时,脚底是生疼生疼的。在外面晃荡了一天,他哪儿也没去,哪儿也都去了。街角洋人开的咖啡馆,楼前的寒酸的面摊,还有一家小放映厅,他的钱到了现在已不是很充裕了,可他心上总有什么恶疾似的,要把钱都花的所剩无几了才能好受点。可能是大难过后对心里的一点安慰和发泄,要不上来一阵阵的烦躁也不比病好受多少。

他沈秀海也并不是只过今天的那种人,他会为下一步、明天甚至明年作打算。这也不是天生的,以前日子过得没有现在这般好的时候,他自己慢慢养成了一种节俭的习惯。等到了杜家里,那个二少爷又当然不是什么仔细的人,他也得像他的妻子一般,替他考虑好一些事情了。现在倒轻松,正室来了,他这个好似情人一般的存在总得低头自己站一边去,免得双方都不高兴,还伤了自己。

下午送走杜英宏,不知他站在街边偷偷抹眼泪那一幕叫他看见了么?他又不是软弱的人,只是牵扯到他这个惜时的主子的事,他就没法控制自己心上想的,脸上表现的。上回在他的婚礼上哭也叫他抓包了不是?就算自己不争气,念在旧时的主仆情也不能让他难做…他上了车后是什么反应?会一言不发?又抽了些烟?还是同何润馨絮絮叨叨讲起了旧事来?无从得知,也没必要多想。——又不是再也不见了。不,还是再也不见的好,就当他死了算了?

他摸索着点了灯,这个房子他还不是很熟悉,一到这里人脑子就开始变笨,或许是因为身体没受到以前的优待耍了性子。但不重要了,这样的生活他总是要适应的,更何况又不是没这么过过。

开灯后室内又没关着灯那么大了,至少没他以前的屋子大。嫌这嫌那的,烦不烦?他无奈地想着,又为自己被惯出来的娇贵感到一阵恐慌。但那只是一瞬间。

他换了鞋,无力地走进书房,总想告诉点杜英宏什么,该写什么呢?他一边一个个地翻看着漂浮在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,一边拿出了派克笔。直到几年前,他还是大字不识一个,多亏了这位即将收到信的先生,才能让他有了点作为人能够拥有的东西——他以前没有过的。

他打开抽屉,摸出了一张平整的信纸。他想说的太多,一张可能不够?正想着,手快又抽了两张,取下笔帽,然后又对着大了红线的纸发呆。

想说的太多,又不知从何说起,不如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更为恰当。


先落了笔:致杜英宏。思索片刻,提笔写下四个字在正文首行:展信平安。他从古时候的书里学来的。

然后他就真不知道该写什么了,只好侧着脑袋想着。最近过的怎样?生意如何?在家里与杜先生的关系还好?夫妻生活怎样?想着想着,就出神了。被修得圆润的指甲在光整平滑的玻璃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,思绪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…

年轻的母亲用温和的声线说着,上海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;江边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晃,昨儿喂过的鸭子又游了过来;赵云嫣现在过得好吗?周二爷还有没有再打过她?英宏家的猫还好?…哦,英宏家是没有猫的。那我的猫呢?…说是回忆,其实就是在胡思乱想,把回忆加上陈醋和香料,往米线里加面条…不行,脑子已经混乱了。

如果他会画画的话,他恨不得画一套记忆的画册邮给他。有少年时候的他们在雪中行走,在棉花仓库里翻跟头,有阿明搂着他抽着廉价的烟卷,有…阿明?他打了个寒颤,阿明不是在因为火灾报复自己么?

思绪跳来跳去,老是抓不住重点。就像吐出的烟,一开始是一团,马上就散开了,缥缈地散在空气里,一开始抓不住,就再也抓住了,就那样了。要再想握在手心里,就还得吸一口,吸到肺腑,然后吐出来给自己看——对了!这不是一个好点子么?他得提醒英宏少抽烟了,对肺不好,酒也少喝,不能总晚睡,成了家稳重点,别像救自己那样莽莽撞撞的,下人可不比妻子金贵…不知他那菜会炒糊的妻会照料好他吗?用不用请个厨师…他像倒豆子那样把这些话都倒,在了洁白的纸上,黑豆子变成文字,却读不出半分熟络的感觉。…不行,单是这些还远是不够的,但也不能提往事,俗。像女学生给青梅竹马写的情书。但他全然不知,自己是想把信当作情书写的。


写了自己的近况,下午说到的,没提的,本想憋在心里的,都唰唰唰写了出来。又问候了他的一些事。做生意中有遇到难处吗?杜先生的生意他是知道的,有记者来时洋文认得几个?洋人到了这大抵都说中文的,他却混混沌沌地把这些都给写上了。

他想提一提王锡明,但不行。王锡明的事,他已经在控制自己不去想,又告诉英宏怎么怎么,不是平白给他添了忧?——提防王锡明,这么写罢,但,也不行。还是闭口不谈的好。

结尾加了些寒暄,涂涂抹抹又换了几次纸,直到看不出两人是知己,朋友,亲密的人。本来能有多亲密?他放下笔,又自己读了遍,肺腑之言被他写的干巴巴的,就算看着他悲哀的神情也落不下泪。算了,就这样吧。他不想重新用情爱小说里的肉麻话再斟酌摘抄一番,这就够了。至少,知道他想他,他很重要,这就够了。然而那语气生硬的关心只会让人想到学校里老师给孩子布置的作文。他心里明白就好。

落款处,他迟疑了一下,抬笔写出一个他陌生的名字——沈江。

半夜他做梦时,梦见英宏收到信的反应,惊讶,喜悦,更多的是疑惑。而几个白天后,那头的收件人拿到信后对着牛皮信封上的名字愣了一会儿。

“英宏,怎么了?”年轻漂亮的杜太太走了过来,将头从丈夫的身后探出。她丈夫脸上似笑非笑,回身搂住她的肩膀,淡然道:“很久不见的朋友的信…我待会一个人读一读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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